宜修重生之红颜叹(07落梅)
宋氏所生的二格格,瞧着十分孱弱,孩子百日的时候,德妃宫里的赏赐下来,还顺便给小孩子起了名字,来颁赏的是德妃身边的竹息姑姑,她说:“娘娘说,希望二格格以后都平平安安,小名儿就叫‘长安’吧。”
宫里来的赏赐,除了当下谢恩之外,还需要福晋进宫当面谢恩,因此当下柔则就递了牌子。
宋氏作为孩子的额娘,原本应该一同进宫,然而她早产身子实在撑不住,只能留在府里。好在,德妃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发作。
此时已经到了十月份,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,京里都下了好几场雪了,柔则也是六个月的身孕了,宜修不放心,便跟着一起进宫。
照例,先去慈宁宫拜见了皇太后,皇太后圣寿刚过不久,略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让她们去见德妃了。
德妃在西暖阁见了儿媳,看上去心情不错。
“儿媳替长安谢额娘赐名。”柔则伏地跪拜。
“快起来,”德妃道,“竹息,快把四福晋扶起来。”
竹息何等机敏,不等德妃说完,已经和宜修一边一个扶起了柔则,拿了一把凳子过来,让她坐下。
德妃道:“如今四阿哥有一子二女,你又怀了身孕,我十分高兴,只是……”
柔则听着她的话头要拐弯,连忙站了起来。
“哎呀,你站着做什么?快坐下。”德妃说着,却没有别的动作,“我没有怪你的意思,可之前弘昐夭折,如今二侧福晋又四个月滑胎,实在可惜。皇家总要子息繁盛才好。”
“是,儿媳知罪。四阿哥只有三个孩子,确实少了些。”
“不过听说,侧福晋的胎一直不错,怎么胎气稳固了莫名其妙没了?”
宜修见德妃有兴师问罪的意思,忙道:“额娘,二侧福晋的事情是意外……”
德妃抬手示意宜修不要插嘴:“不论是不是意外,马佳氏好歹是皇上亲指的侧福晋,她有个什么,旁人必定会疑心你这个福晋不能容人。瓜田李下,你书读得多,这个道理,想必不用我来告诉。”
柔则低下头:“儿媳明白,可是,当时她出言不逊,还编排起儿媳和四阿哥来,儿媳实在无法冷静思考。”
“我是你表姑,又是你婆婆,自然要多教教你。你是嫡福晋,要大度一点儿,别和她们一般见识,四阿哥后院太太平平的,也是你的功劳不是?有些流言,虽然不好听,你却不能去辩白,这对你不公平,但事情已经这样了,也怪不得别人捕风捉影,你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知道吗?”
柔则头埋得更低了,眼里蓄满了泪花:“是,儿媳谨遵额娘教诲。”
“今年倚梅园的红梅开得早,你喜欢梅花,我让人折了一些,等会儿带几支回去插瓶玩儿。”德妃指了指一旁的花枝。
“谢额娘记挂。”
“好了,你身子重,我也不留你了,宜修,好好照顾你姐姐。等开春天气暖和了,把孩子们带进宫来我看看。”
出了永和宫,走到长街上,柔则还是闷闷的,宜修劝道:“额娘她,只是关心儿孙事,难免多说几句,她没有怪你的。”
“额娘是为了我好,我知道。”柔则轻声道,“若可以重来,我也不会选择那么偏激的做法,事到临头……”
“姐姐,她的结果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,以后四爷能常去看看她,也算安慰了。”宜修叹了口气,“事情不摊在自己头上,怎么说都可以。我在想,如果我是姐姐,可能会做出比姐姐更激烈的行为来,说不定直接上去扯头发了呢!”
柔则终于笑了:“小宜去扯别人头发啊?我还没见过呢!”
正巧,永和宫的赵嬷嬷带着小宫女回来了,见到她们连忙行礼。
“奴婢给四福晋、侧福晋请安。”
“免礼。”
姑姑起身,打算等柔则她们走过去以后再走。
柔则走了几步,忽然又回转过来:“赵嬷嬷,这丫头的手怎么了?”
“回四福晋的话,这丫头是今年新进的宫女,负责洒扫宫苑,她勤快,抢着给奴婢们洗衣裳,就是太娇贵了,才洗了几天,手上长了冻疮,污了贵人的眼。”
小宫女听了,急忙跪下:“奴婢该死。”
宜修知道柔则发了善心,便道:“赵嬷嬷,这丫头长得眉清目秀的,如果以后手都是这样倒可惜了。这么冷的天洗衣裳,还穿的这么单薄,让主子瞧见也不好看,您说呢?”
“小宜说的是,赵嬷嬷向来是最有善心的一个,我常听额娘夸奖嬷嬷做事仔细又体恤下情,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。”
这个赵嬷嬷被夸得找不着北,连连应了。
等柔则一行人走远了,赵嬷嬷才道:“你这丫头有福气,从今儿开始,就别洗衣裳了。”
时间过得飞快,一晃眼新年过了,用过元宵,就到了二月里。
柔则过了产期十日还没有发动,急得宜修手足无措,太医一开始只说稍微等几天,一时有个几日的差错也正常。可日子越拖越久,连太医都开始慌了,报给胤禛,需要用催产药把孩子催出来,不然不光孩子会出事,只怕产妇也要保不住。
胤禛听了,当即同意太医用药,暗地里嘱咐太医,如有万一,保全大人为上。
他的顾虑是有道理的。
一剂药下去,柔则疼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娩下一个浑身青斑的死婴。
“可能这就是我的报应。”柔则看着帐顶,面无表情,一滴清泪沿着眼角滑落。
死胎已经按照规矩让人抱出去清理了,宜修守在柔则身边,和侍女一起收拾。
她接过干净的手帕,擦拭柔则满是汗水与泪水的脸:“姐姐,你累了,好好睡一会儿,醒来就没事了。”
“小宜,这都是我的报应对不对?”柔则反手握住她的手。
面对柔则的眼神,宜修不禁心疼起来。
那个浑身青斑的孩子,那个一出生就没了气息的孩子,甚至没有机会看一看这个世界。
“姐姐,你放宽心,等养好了身子,孩子会回来的。”
“我宁愿替孩子去死……”
宜修劝了又劝,柔则像是哭累了,终于睡了过去。
这个孩子终究没有保住。十月怀胎,经历剧痛生下的孩子,却是这样的结果。丧子之痛,宜修感同身受。
胤禛在外间坐立难安,见宜修出来了,忙问:“宛宛怎么样了?”
宜修抹了抹眼泪:“姐姐还好,已经睡下了。”
“她还说了什么?”
方才胎儿分娩出来,听不到儿啼,他已经觉得不妙;产婆抱着已经没有呼吸的孩子出来的时候,他几乎也要晕过去。他要冲进去见他的妻子,可侍妾跪在他身前说产房不吉利,而后,宜修走了出来,她说,姐姐想静一静,请四爷先回去歇息。
他知道宜修的转述已极尽委婉,模模糊糊听到里头他的宛宛带着哭腔喊着:“别让他进来,我不要见到他!”
所以他想知道,柔则还说了些什么。
宜修沉默了。
柔则一直喃喃着“报应”二字,实在不便和胤禛明说。
“姐姐很难过,”宜修组织了一会儿语言,“请四爷体谅。”
本来婴儿夭折实属常见,可胤禛折了自己的嫡子,怎肯轻易罢休,三令五申地要太医查出个中原委。
宜修也有些奇怪,前世那个孩子的模样与这次一般无二,倘若当时是自己使的芭蕉桃仁导致的,可这一回,她在柔则的饮食上打起十二分的小心,怎么还会有此不幸呢?
“福晋孕中多思,惊惧过度,故而胎儿浑身青斑。”
这个结论倒和当时太医的诊断相似。
自从柔则生产之后,整个四贝勒府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。
胤禛因为太医的话,认定是马佳氏害了柔则,当面狠狠骂了一番马佳氏,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。可怜马佳氏自滑胎以后身子便一直不好,又遭训斥,又羞又怒又恨,没过两个月,重病不治,竟这么去了。
马佳氏死后,柔则的病更重了,也不怎么愿意再见胤禛。
柔则总强撑着病体跪在佛前,一跪就是半天。
宜修瞧着她这个样子,愈加不忍起来。
“姐姐,弘晖今日进学,先生夸奖了他。多亏姐姐平日里教导他。”
“小宜,弘晖以后会有出息的。”柔则很少笑了,现在,也只有弘晖的事情能让柔则展颜,“你说,弘晖长大了会像谁呢?还是像你比较好,他不要像他阿玛,真的,别像他。”
宜修吹了吹勺中的药,喂到柔则嘴边:“姐姐好好调养身子,弘晖说,姐姐珍藏的孤本,等到再长大一点才看的懂。”
“小宜,你不明白。”柔则惨然一笑,“我知道我活不长了的。”
宜修听了,几乎要哭出来:“姐姐,你别这么说,四爷求了御医治病,你瞧,这几天不是好多了吗?”
柔则轻轻摸了摸小妹的额头:“傻瓜,我这是命。药医不了命。我抢了你的丈夫、害马佳氏滑胎、连累宋格格早产,如今,马佳氏又因为我遭训斥送命……小宜,我这是报应。”
“不不!这和你没有关系,是因为……”
是因为谁?
因为胤禛。因为他喜欢柔则。
“小宜,你不要哭。你要开心。我要把四爷还给你了。”
她应该开心吗?她应该开心吧。可是,为什么会心痛到说不出话来。
宜修忍着泪,哽咽着说:“你不能死,我要你长久地活下去,等到你白发苍苍容颜老去,看着四爷宠爱年轻貌美的女人,我要你也心疼。”
“好,我努力活下去。”
这一切要去怪谁呢?怪上天生的你这般品貌皆优,怪阿玛疼你爱你,怪胤禛对你钟情,还是怪你对我这个妹妹真心真意?
“叶子落了……”柔则转身看着窗外,“今年的冬天还会很冷吗?”
宜修总觉得心里不踏实,想起胤禛的嘱托,便道:“姐姐,四爷说今日去城郊,会捎些如意斋的桂花糕回来。”
“我其实不爱吃桂花糕。”柔则脸上竟有了一丝狡黠的笑容,让宜修想起从前的姐姐来,“只是小宜喜欢,我想让小宜可以吃到。”
只听柔则又道:“可惜后来,小宜也不爱吃桂花糕了。”
没等宜修再说说什么,柔则道:“你不是问过我喜不喜欢四爷吗?小宜,我想我并不喜欢他。”
这一日破天荒的,柔则没有躲着胤禛,和他说了很久的话。
后来的几个月,柔则的身体有所好转,可以下地走动了,她偏爱小院一角的那棵梅花树,数着日子等花开。
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悄悄来临,梅花终于开了。
难得的休沐日,胤禛便陪着柔则出来赏花。
“朔风如解意,容易莫摧残。”柔则说着,轻轻掸落了一朵梅花上的雪。
胤禛拥着她,温柔地说:“等你身子大安了,我再带你去庄子上。”
“那儿的梅花林可太大了,我会迷路的。”
“迷路了,我也会把你找回来。”
柔则笑笑,上前一步,扯了扯离的最近的枝条,雪地上便多了一点嫣红。
“四爷,小宜一直在等你,你应该去找她了。”
胤禛觉得柔则的话很奇怪,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,定睛一看,那点红色哪里是落下的梅花,分明是柔则吐出的鲜血。
“宛宛!”
胤禛抱住柔则,后者缓缓倒了下来。
“四爷,你我都对不起小宜,今后,莫要再辜负她了。”
“宛宛,你说什么?!苏培盛!快去请太医!”胤禛一叠声喊着。
柔则伸出手,胤禛连忙握住她:“别说了,宛宛,别怕,太医马上就来。”
“四爷,世上没有比小宜更爱你的人了。别人我都不放心,四爷,答应我,好好待她。”
“宛宛,你不会有事的!太医!太医!”
“四爷,答应我。”柔则执拗地看着他。
“好……好,我答应你,宛宛,我答应你。”
柔则的脸上浮现除了兴许是进府以来最真心的笑容:“谢谢四爷,我安心了。我要去见……见我的儿子了……”
“宛宛?宛宛!
“啊——”
凄厉的喊声回荡在四贝勒府中,雪下得更急了。
这一日,是康熙四十一年十一月初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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